陈启文:真实还原“袁隆平的世界”
口记者 黄 梅
人物档案:
陈启文, 岳阳 临湘市人,中国作家协会 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 国家 一级作家。新生代重要作家,被媒体誉为 60 后代表作家和中国当代最具实力的作家之一。著有长篇小说《河床》《梦城》《江州义门》,散文随笔《漂泊与岸》《孤独的行者》以及大型报告文学《共和国粮食报告》《命脉》《大河上下》等多部作品。
5 月 13 日,著名作家陈启文将回到家乡岳阳,出席生态文化节开幕式暨《袁隆平的世界》签售会。
《袁隆平的世界》是一部以“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及其团队的人生奋斗、科学实践、精神追求为内容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 ,它 第一次以严谨科学的态度将杂交水稻研发的科学原理、发展历程全面呈现于读者面前,对于袁隆平及其团队俯身稻田,泥一生、水一身的科学实践活动与人生故事进行了生动的描述,展现了一代科学家胸怀人民、热爱祖国、为解决中国与世界的粮食问题而献身的奉献精神、拼搏精神。
该书一经面世广受关注和好评,被百道好书榜、湘版好书榜、第四届中国读友读品节指定 为 读品书单、 2017 年度中国影响力图书推展倾情推荐。
● 对话 ——
袁隆平的世界很大,大到享誉世界、跨越时空;他的世界 又 很小,其实就在稻田里,在一粒种子里,更在人心里。昨日, 《袁隆平的世界》 一书作者 陈启文 先生应邀 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披露他的创作历程。
记者: 您创作过报告文学《共和国粮食报告》,现在又创作了大型报告文学《袁隆平的世界》,两次聚焦农业领域,都和“粮食”有关,您是否有这方面的情结?
陈: 揭开《袁隆平的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内封上的一幅袁隆平抓脑袋的特写图像,每个人都有本能的身体语言,袁隆平一思考,就会下意识地抓脑袋 。 我呢也有一个本能的动作,每次端起饭碗前,都要下意识地扪一下自己的 胸 口 —— 我时常扪心自问,我对得起自己吃的这碗饭么?这饭碗我能不能一辈子稳稳地端在自己手里?
饱汉不知饿汉饥。中国农民是土生土长的土命,只要嘴里还含着最后一粒养命的谷子,他们就决不会把他们的锄头、镰刀和斧头当作起义的武器。只有在饿死和在别的死亡方式中作出最本能的生命选择时,反叛才会成为农人在耕耘之外的另一条活路,换句话说,他们选择了一条比成为饿殍要痛快得多的死路。中国的农民起义,换句话说就是饥民起义,中国的红色***,换言之就是土地***。而饥民起义和土地***,说到底就是为了粮食。
如今中国已进入消费时代,连袁隆平和杂交水稻都成为了媒体和舆论消费的对象。这是一个富足得需要节食减肥的时代。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人,很多人对饥饿是无感的,对吃饭甚至是厌腻的。但那些拼命想要减肥的人也许不知道,肥胖,其实也是一种饥饿的后遗症。哪怕没有经历过饥荒岁月的人,也会从父母乃至更久远的祖辈身上遗传饥饿基因,一旦能吃饱饭了,身体就会本能地聚积脂肪,以抵挡下一轮可能发生的饥饿。
如今对一切价值都在重新评估。只是,当你重估一切价值的时候,是否重估过饥饿与死亡的代价?哪怕到了今天,贫困与饥饿并非绝版的故事,全世界依然有超过七亿处于饥饿或半饥饿状态的极端贫困人口,而中国占了十分之一。 在 四川省大凉山区的一些贫困户里,他们还在靠土豆果腹,连发了芽的土豆也舍不得丢弃。对他们来说,能吃上一顿米饭是一件奢侈的事,只有每十天逢集时才能吃 到…… —— 这也是我十七岁之前的经历,也是饥饿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情结吧。
记者: 这些年来有关袁隆平的著作不少。曾有人提议专门为袁隆平写一部大书,您的回答是“他特别值得书写,但我不敢写”,后来是什么原因 又让您 接下 了 这一创作任务?
陈: 袁隆平特别值得写就不用说了,他不是一般的科学家,而是一个拯救了亿万人生命的科学家。我 “ 不敢 ” 写主要有两难,一是已经有那么多写他的书摆在那里,若没有超越,没有重新发现,那就只能是徒劳的重复;二呢对于杂交水稻我是一个门外汉,如果连基本常识都不懂你怎么写?
记者: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要厘清袁隆平的科学探索之路,就无法回避杂交水稻的科学原理和关键技术,有人评论《袁隆平的世界》一书写得科学严谨,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研究员罗闰良也高度评价您已经跨越了这座山,您是怎么做到的?
陈: 采写一部以科学家为主角、以科学探索为主题的报告文学, 我 还是第一次尝试。 科学没有捷径,一部揭示袁隆平科学探索之路的报告文学也同样没有捷径,唯一的捷径就是绕开袁隆平的科学世界, 说实话,我也想以文学的方式绕过去,不谈科学,只谈人生。但要厘清袁隆平一路走过来的科学探索之路有多么艰难,这又是绝对不可回避的难题 。 越是科学难关,越是不能回避,否则你就无法把袁隆平和杂交水稻最关键的、根本性的突破与创新揭示出来,一部报告文学作品就会从根本上失真。我只能从袁隆平先生的《杂交水稻简明教程》开始 , 一字一句 地 “啃”,再就是带着问题去请教 , 而最好的课堂就在稻田里,那是袁隆平的科学现场,他的世界其实就在稻田里,在一粒种子里。当我们探寻一粒种子内部的秘密时,不止是感受到种子的复杂和奇妙,也是透过一粒种子去探悉一个人的生命密码,穿透岁月去触及一个人的灵魂,直抵他内心和生命深处,而他对种子的深刻洞察,也让他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洞察,从而以科学方式获得人生的启示。
记者: 在创作过程中,您与袁老有着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在这个过程中最触动您的事情是什么?
陈: 一个字,真! 他可以迅速还原自己。譬如说,他讲起这样一件事,很多人都关心他的养生之道和长寿秘诀,但他不光是身体好,而且是体魄好、心态好。他对自己的体魄一直挺自豪的,他认为这是“成才的第一要素”,而成才,在他看来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凡是诚实的劳动者,无论你是干什么的都是人才。他觉得现在的教育有误区,就是对“人才”认知上的误区,以为人才都是干大事的大人物,如此一来,孩子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小小年岁就把身体压垮了,这让他很痛心。有一次,他在武汉与中小学生交流,一个中学生说自己看过一篇文章,那篇文章的主题就是袁隆平如何刻苦攻关,直到累倒在稻田里还不放弃研究,这让他非常敬仰。袁隆平一听就赶紧摇手“辟谣” : “你们可一定不要受到误导啊,累倒还工作不值得提倡,我也从来没有在农田里累倒过……”
记者: 在创作道路上,您一直致力于小说、散文创作,又出版了《南方冰雪报告》《命脉 —— 中国水利调查》《大河上下》等一批高质量的报告文学作品,著作颇丰。在您看来,报告文学创作是否更能展现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忧患意识,能借此谈谈您对报告文学的理解吗?
陈: 很多人以为报告文学是最容易写的文体,而从我的创作实践看,报告文学在所有文学类文体中是最有难度的写作,难在真实。对于报告文学以及所有非虚构类文体,真实性是其文体存立的根本,一旦失真,即可宣布报告文学死了,唯有真实,才能赋予报告文学真实而强大的生命力量。真实是有层次的。报告文学既是离现实最近的文体,也是离心灵最近的文体。一方面它必须保证客观事实的真实,一方面它还必须有作者真诚的精神参与,即主观的真实。我觉得大致可分为三个层次,层层递进。第一是必须追寻事实真相。著名报告文学作家理由先生认为写报告文学应该“六分跑,三分想,一分写”。这个跑不止是要有“踏破铁鞋”的精神,还必须是独立调查。这个追寻真相的过程随时都会遭遇各种困难和阻扰,还有难以预测的危险。但这还只是对报告文学的一个起码的要求;第二是你对真相所揭示的深刻程度。这是对报告文学更具挑战性的难度,报告文学不但要直面真相,还必须穿过事相的外壳去探寻更深层的、更复杂的社会问题,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发现表相背后的真相,探悉并揭示出其真实的本质,有时候甚至会发现真相背后的假相。这个难度在于,一个报告文学写作者很容易迷失在纷繁复杂变幻莫测的现实事件里,有时候离真相愈近,愈是看不清真实;第三在于你敢不敢直面真相、揭示真相。我觉得这是考验报告文学真实性的最高难度。在环境所允许的极限下,当你试图了解真相的时候,已经很危险了,当你试图揭示真相的时候,就高度危险了。有些人哪怕洞悉了真相也会失语,而失语对报告文学作家是一种失职。只有不顾一切、敢于牺牲的大无畏的精神,才能让你像追寻真理一样追寻真相、揭示真相,报告文学才有直抵灵魂的真实力量。
更新于:1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