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故事：留洋归来的赵公子要悔婚

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小小法仔不怕胖

新春的柳枝抽了芽，满堂的桃花迷了眼，晋南城的赵家，赶节儿办了一场热闹的喜事。

这喜事办得张扬，晋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赴了宴，连报社的记者都来了好几个，只求可以抢得第二日晋南城日报的头条。

1

赵家少爷赵宗耀，是晋南城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留洋回来的读书人。仪表堂堂，一身新式西装得体精神，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打从归国第一日，赵府的门槛便被媒婆踏平了几分。

可就是这么一位天之骄子，赵府老爷偏偏就给选了城东白家结亲。

白家原也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三年前白家小儿子出门逛庙会，被人贩子拐走，白老爷散尽家财都没能把孩子找回来。

现今白家家业凋零，白家主母积郁过深已于去年病逝，独留下白老爷子与一个待嫁的姑娘守着偌大的白府。

城里的人都说，这白家姑娘命里犯煞，是个苦命的主儿，饶是到了待嫁的年纪，仍是没有人敢上门提亲。

如今赵宗耀风头正盛，归国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登白府的门，求了与白锦绣的婚事。

姑娘们心痛之余，对赵少爷的印象更好了几分。只因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全然不顾白府的颓败，愣是娶了这目不识丁的白锦绣，真真称得上重情之人。

2

外头的喧闹，宾客觥筹交错的恭贺，含着那私下里的议论八卦，都被白锦绣听得真切。

红盖头蒙住了她的视线，可眼睛看不见时听觉便显得格外灵敏。

他们都在说，自己配不上赵宗耀。

可如今，外头人只看到赵府的鼎盛，赵宗耀的优秀，却不知道十年前赵老爷落魄之时，是白府鼎力相助，才不至于让他们一家流落街头。

白老爷念着旧友的情谊，让其举家住进白府，好生照顾，更在赵宗耀提出留洋读书时，大力支持，为他提供了一年的费用。

白锦绣还记得当时赵宗耀跪在两家家长的面前，眼神坚毅。他说，待学成归来，定会迎娶白锦绣。

3

红盖头里的头垂得更低了，白锦绣有些记不清，当初送赵宗耀上船时，他眼里的依依不舍，是真实的，还是她自以为是的幻觉？

外头的热闹慢慢静了下去，木门打开时“咔嗒”一声，惊得白锦绣坐直了几分。

男人满身的酒气，她有些局促，盖头被掀开的一瞬，男人不管不顾地直接压了上来，白锦绣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只感觉撕心裂肺的刺痛从四肢延展到全身，赵宗耀动作干脆粗暴，白锦绣好几次觉得眼前一黑。她以为自己会晕过去，却在下一秒更大的震动里回了神。

白锦绣一夜未眠，盯着屋内那盏烛火，愣愣地看到外头的天渐亮。

床的另一头是空的，赵宗耀已经收拾好被子去隔壁木榻上睡了。他心里有恨，连压在她身上时，嘴里喊的都是别的女人的名字。

薛娇元……

白锦绣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这名字起得真好，人，也是真好看。

4

白锦绣想起赵宗耀回国后不久，便急匆匆地踏进白府，看到她爹的那一刻，直直跪了下去。

他是来取消婚约的，他说自己找到了真心相爱的女人，脱口而出的，是白锦绣听过无数遍的名字，薛娇元。

薛府的掌上明珠，薛将军的独女，晋南城许多年轻男子心中仰慕的大家闺秀。

这个她记忆中自信张扬，眉目藏着远大志向的男人，拉着她的衣袖，满眼的哀求。

他说他在国外遇见了薛娇元，说他们彼此相知相爱，说此生非她不娶。他不断哀求着，让白锦绣成全他。

白老爷直接气晕了过去，隔日，赵老爷亲自上门道歉，还带着媒婆的姻缘帖，这事儿才算压了下去。

白锦绣想不明白，去时拉着她立下誓言的男人，为何短短两年时间便心属他人。

她让阿虎去打听，知道了薛娇元常去的那家茶馆，特意打扮了一番，出门去见她。

茶还未喝上几盏，白锦绣便瞧见了那个踏进茶馆的身影，她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

那是白锦绣从未见过的时尚装扮，西式连体裤装，高档的小皮鞋。薛娇元与身旁的好友说笑着，落落大方，仿佛发着光。

白锦绣碰落了茶杯，那清脆的碎瓷声引起了薛娇元的注意。

白锦绣看见女人向她走来，鞋跟触及地面发出“扣扣”的声音，让她心跳加速。明知错不在自己，可内心的慌乱依旧让她下意识地想逃离这里。

她儿时常随父亲去茶楼听书，那先生说得最多的，便是这码子事。白锦绣想，若是薛娇元嘲笑她，逼着她离开赵宗耀，她该如何回应？

思及此，便是更深重的绝望感。白锦绣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与薛小姐比起来，自己唯一的胜算，便是儿时与赵宗耀的那份情意。

可是最后，赵宗耀颓丧地跪在她面前，亲手否定了这份情意，告诉她，一切温情不过是她的空想。

“你是白小姐？”

白锦绣抬头看见薛娇元笑吟吟的脸：“我是。”

“你好，我是薛娇元。”

白锦绣并没有接话，反倒是对方率性直接地在她面前坐下：“白小姐，我须得给你道个歉。”

“我在出国前，一直住在北京城舅舅家里，对晋南城里的事情不太了解。后来出国旅行，机缘巧合遇见了赵公子，同是国人，不觉走得近了些。回国前他与我说已经和你定了亲，我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如今我已和他断了联系，也不会再见他。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无心之错，我为对你造成的伤害道声对不起。”

这番话在白锦绣意料之外，薛娇元的坦荡与真诚，让她的顾虑和不安消失殆尽。

之后，白锦绣听过几次流言，赵宗耀偷偷跑去薛府找人，可薛娇元从未露面，每每只让管家礼貌地将人请走。

再然后，估摸是白锦绣与赵宗耀成亲后的第三个月，晋南城便传出薛娇元的婚讯，和她结亲的是如今当红的孔将军。

听闻，孔将军本就属意薛小姐，明里暗里拖了好些关系牵线，这才抱得美人归。

外头传得热闹，赵宗耀的深情看着像是一场笑话。他脸上再也没了笑容，日日都往烟花柳巷、各处酒馆里跑，喝得醉醺醺回来，倒头就睡。

5

这样荒诞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直到白锦绣有了身孕，赵宗耀才收了心。他待在府里的时间更长，对白锦绣也不再冷言冷语，虽并不体贴，可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有了身子后，白锦绣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东西吃下去也会全吐出来。饶是再不舒服，她也不敢让赵宗耀给她端杯水，夜里怕翻身吵醒他，也是自己收拾了到隔壁屋去睡。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合适，惹了赵宗耀的不快。

孩子出世那日，阖府上下手忙脚乱。朗中说，胎儿太大，怕是要难产。白锦绣在床上疼得撕心裂肺，原还能喊出声来，到后来脱了力，嗓子都哑了。下人们一盆一盆地往外端着血水，赵府老爷太太在外头急得脚不沾地。

可白锦绣清楚记得，那日赵宗耀并未出现。

孩子最终还是平安落了地，白锦绣昏迷了好几日，因着身子太弱，又在床上修养了一段时日。那段时间，她每提起赵宗耀，婆婆都是眼神躲闪着岔开话题，下人们也从不应答。

再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已经是半个月后。与此同时，城中传来消息，薛小姐要跟着孔将军回北京城复命了。

白锦绣未曾过问赵宗耀消失的这半个月去了哪里。她虽看着愚笨，也不谙世故，可身为女人的直觉，依旧明白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伤的也无非是自己已经低到尘埃的尊严。

孩子起名赵念，是个大胖小子。外头都在说，白姑娘往后的光景，该都是好日子了。

6

白锦绣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看他手忙脚乱地比划，慢慢地会一颠一颠向自己走过来，开始学会叫“爹爹”、“娘亲”，心里被满足与幸福充盈着。她忙着照顾孩子、伺候公婆，府里有没有赵宗耀的身影，已经不再重要。

本就是被生活蹉跎的苦命人，白锦绣对于如今的一切已经十分满足。她不再是十几岁的姑娘，眼巴巴地等着心上人归来，也不再是后来守着那颗不属于自己的真心，悲切过日子的妇人。

晋南城外的战事越发紧了，现如今军阀混战，人人都想着当皇帝，百姓们日子过得辛苦。赵家的茶叶生意很是难做，没几年的功夫，便潦草收场了。

赵宗耀原先在城里的洋行工作，因着战事牵连，洋行关了不少，实在无法，便去学校做了先生。每月拿着微薄的薪水，家里的奴仆也支撑不下，纷纷请辞回老家。

本是心高气傲的男人，在如今的乱世中，纵是满身才华也无处施展。生活磨平了赵宗耀的棱角，他不再似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含蓄低调地过活。

每日下班后，赵宗耀都会踩着单车，带赵念去小河边。父子俩坐在河边晒太阳，借根木棍拴条鱼线，挂上鱼钩，便开始钓鱼。等到太阳落山，炊烟四起，再提着那个小桶，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踏进家门时，白锦绣定是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着他们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聊着今日发生的琐事，再扯些不着调的笑话。

7

等那战火蔓延到这座小城时，赵宗耀失去了学校的工作。接二连三的挫败彻底将他击垮，白锦绣发现他开始抽烟，喝酒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喝醉了，便呢喃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夹杂着几句洋文，一遍一遍地嚷着，然后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白锦绣开始去外面接些活儿做，大多是些针线缝补的简单活计，只能勉强贴补家用。

白老爷一年前去世了，近几年赵家公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汤药不离口，原还可以下床走动，现也只能躺着，一步也动不得了。

白锦绣将身上的长裙换下，身着青衣棉布，到城里还能开业的店铺里当帮工。现在还能开业的，往往也经营不了多长时间。她托人四处打听，找了户有钱人家，到那儿做厨娘。晚上也接些手艺活，常常做到外头天色暗透了，连着屋内烛光都无法照明的当口，才会去休息。

赵宗耀不再出门找工作，他整日躲在书房里，埋头写文章，再让白锦绣出门的时候带上，送去报社。

白锦绣以为他在做文字工作，可从未见他拿稿费回来。赵宗耀不让她多问，只说他在做着大事，足以改变当今乱世的大事。若是再多问一句，他便推搡着把她赶出书房，连着三餐也不吃了。

8

赵家公婆死在军|阀的一场混战中，连着赵府一起，埋在了废墟之下。白锦绣一家三口，因为当日外出采买，逃过一劫。

满城的铁蹄与枪声，白锦绣不敢去收尸，只半夜里简单收拾了东西，打算带着赵念回乡下躲战火。

赵宗耀不愿意一起走，他说不做丧家之犬，也不能做那无用逃兵。他要去香港，那里有中外合资的报社，他要用他的学识见闻，批判这混乱的世道，唤醒万千世人的无知。

白锦绣看着他，她原该对他十分了解，可这会儿漫上心头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陌生与可笑。

赵宗耀不过是看她无知，欺她目不识丁。可他不知道，她去做厨娘的人家，在北京城也有些门路。某次她无意间听到，孔将军死在了第一场战事里，薛娇元逃去了香港，如今杳无音讯。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旧对这份感情念念不忘。

白锦绣私心里想着，如今自己满头藏不住的白发，饶是薛小姐，也无法抵抗岁月的蹉磨，赵宗耀重新看见她，还能找到当初的那份美好吗？

她嘲笑自己这么老了还在嫉妒，也鄙夷自己竟对这个男人还有期许。她笑着和赵宗耀提了离婚，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9

那片战火终究没有烧到这个偏远的村落，白锦绣在门前开了一块小田地，种上蔬菜和果子。

这里大多是逃难而来的异乡人，少有的原住民待人也十分友善。白锦绣养着赵念，看着他从小男孩慢慢长成壮硕的男子汉，每天在田野里四处奔跑，满眼的欢乐。

再次有赵宗耀的消息，已经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白锦绣那时正在屋前的木藤椅上纳凉。

那年的夏天特别热，整个地面都在泛着热气。她眯着眼，半睡半醒间，听见赵念跑过来，用浑厚的嗓音喊着，惊得白锦绣出了一身的虚汗。

赵宗耀死了。因为大肆评议政事，对当权者口诛笔伐，用词谴句大胆无理，在一场莫须有的栽赃中，成了杀鸡儆猴的典型。

白锦绣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赵宗耀拉着她去街上买糖吃。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私塾念书了，听过很多家喻户晓的大人物的故事。

赵宗耀笃定地与她说，待到长大成人，他必将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他让白锦绣等着，待他功成名就之时，便带她一起受万人敬仰，共享富贵荣华。

可最后，他死在了他的幻想里，她陷在了这份虚妄中。

后来她走出来了，踏过半生，白了华发，却依旧说不清在这乱世中，他们二人，悲哀的究竟是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