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北青网

“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海岛拾荒的85后,他只为坚持自己的信仰

2025-01-28 16:38

四月初的长岛,天气接连阴沉。大风从海上转了几圈回到岸边,拍打在人身上,凉得肆意。月牙湾景区的海滩上,零零星星散落着几位游人。

海岸边,青年人付军胜拎着他的蓝色塑料篮沿着海岸线走着。作为一名在海岛拾荒的85后青年艺术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孤独的。

“捡破烂”的文艺别称

在长岛曲折蜿蜒、游人不常光顾的海岸边,付军胜和他的塑料篮往往是最显眼的存在。这个一米八左右的青年人,经常着一身黑衣,手拎天蓝色方形塑料篮,在碧蓝大海和金色海滩交界处行走,不时低头搜寻着什么。

一只橙黄色皮靴躺在碎石中,鲜艳的颜色很快吸引了付军胜的注意。他快步走上前,拎起查看,是一只有些破旧但完好无损的棉靴。“这鞋挺厚实,应该很保暖。”付军胜满意地掂量了一下,提在手上。在他看来,这个曾经被人类使用又经大海冲刷过的皮靴,变成了人与自然互动形成的产物,他可以利用这个属性,制作艺术装置,表达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他捡它,并非为了穿着,而是进行艺术创作。

这是付军胜在长岛拾荒的第三年。从青岛大学油画专业毕业后,他回到家乡烟台,边教学边画画。2017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受邀到北隍城岛参与公益美术馆项目,被长岛深深吸引,从此开启岛上生活,作画、拾荒,做艺术装置。

在付军胜眼里,长岛就像一串洒落在大海上的珍珠,璀璨而珍贵。这个串联在黄渤海之间的岛屿,相当于大海的天然拦截站,将周围地区的漂浮物都汇聚到海湾。这些漂浮物,也便成了付军胜的“猎物”。

“拾荒,在陆地上叫捡破烂儿,在岛上,说文艺点儿就叫拾荒。”付军胜这样概括自己的工作。很快,手里的篮子便被各种漂浮物塞满了:面膜、牙刷、塑料玩具、浮泡、鞋底子……这些旁人眼里的垃圾,在他看来,是一件件经海水洗涤后浑然天成的雕塑。

天蓝色的小篮子继续在碎石滩上飘荡。忽然,它被重重地放在地上。“这个有意思,这是个特殊属性的东西。”付军胜将一个乳白色、瓶盖大小、空心的东西捏在手里,“这是海江豚的脊椎骨,它腐烂后,被海水冲刷干净就成了这样。”他小心翼翼地将鼻子凑上去,这曾经是生命的味道。

(付军胜为海江豚做的墓塚)

行走在海滩上,付军胜经常遇见搁浅的海江豚尸体,它们外皮颜色深黑,往往已经腐烂。付军胜感到可怜,便用石头为它们垒了一个墓塚,“同为自然中的生命,人类往往对自己的生死充满仪式感,海江豚却无人理睬。动物就像人类的伙伴,我们有责任来照顾它。”他想以此来表达对人类伙伴的关注,表达对生命的尊重。

不能卖钱,但落地就是思想

这些拾得物被带回工作室后,经过一番研究、并置、组合,就变成了沉甸甸的艺术品。在付军胜众多的漂浮物装置中,鞋底子是个略显特殊的存在。它们无需粘连,拆分自由,但落地就是思想。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一位短发大姐在身旁驻足,好奇地盯着地上。见对方饶有兴致,付军胜主动讲起了鞋底的寓意:“每个鞋底其实都承载了一个人一段时间的存在,把它们汇集一起,感觉像有一群不同维度的人一起站在海滩上……我自己有个工作室,平时就自己沿着海滩捡漂浮物,做艺术装置……”

忽然,付军胜被打断,“那你做这些有价值回报吗?工作室靠什么盈利?”

“嗯……”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他一时有些局促。三年来,拾荒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收入,他靠画画、做设计赚取收入维持日常开支。付军胜将目光从游人身上移开,笑容闪过,眉头皱了起来,一边比划双手,一边极力解释。“它可能有一定的社会价值,会让我思考人类应该怎样存在于这个世界,比如这个……”

付军胜拎起一只黑色平底鞋,上面参差错落,镶嵌着黄白色的海蛎子壳,这是人类遗迹和自然界结合的产物。“看到这个,我会想到,应该去实现人类日常状态与自然和谐共存,而非人类遗迹与自然共存……”

听罢,游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边注视着他,一边抬脚,小心地触碰眼前一只坡跟鞋鞋底——没有鞋面,只剩一个个小圆洞在黑色“船形”上规律排布,上面是海浪侵蚀风干后的污渍。它曾经的主人会在哪里呢?这里还有老人的鞋、小孩儿的鞋、高跟鞋、运动鞋一时间,仿佛有形形色色的来自不同时空的人集聚在海天之间,讲述着各自的人生经历。

盯着这些饱经沧桑的“船形”,游人仿佛明白了付军胜的“承载艺术”。“俗话说‘一物一世界’,每个鞋底可能都承载着它主人的酸甜苦辣,也能带给我们不一样的遐想。尽管是一个鞋底,但好像我们也看到了不同的世界。”话音未落,旁边一直安静的付军胜忽然激动地鼓掌,像听到孩子回答问题的老师,高兴得手舞足蹈:“对对对,说得太好了!太好了……”

“日常生活中,你的脑海中一定充满了各种想法吧!”难能可贵,游人看懂了他的世界。付军胜如释重负,一时之间更觉惊喜,在一旁不住地有些害羞地摆手憨笑。

平日里,他很难遇到这样的朋友。拾荒三年来,付军胜一直面临着各种质疑。很多人并不理解他的艺术行为,甚至嘲讽他,认为他捡的都是垃圾。尤其是朋友们对他也不认可,这让他很受伤害。“他们说,你应该多出去见见世面,不能老把自己封闭在岛上。艺术家不应该是像你这样子的。”

付军胜会觉得难过,但不会让负面情绪停留太久。“我会思考,我到底是什么?我是我自己,那就做我想做的事情好了,这才是核心。”于是后来,再有人问自己捡东西能不能卖钱,付军胜都会随性地回答。“有时候说不能,有时候我想逗逗他,就说能,看心情。”

孑然一身,行走在海滩,抛离世俗的眼光,独自坚持着自己的信仰,这是三十而立的他骨子里的执拗。

工作室几公里外的一处礁石崖,是付军胜常去的地方。碎石丛生之间,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顶探出海面,远看像一张额头饱满的侧脸。付军胜喜欢坐在崖石下面看海。“我会觉得很透气。”时间一长,付军胜觉得这些礁石似乎都有了灵性,“它们就像我的朋友,一段时间没见到就会想念。”因为热爱,在付军胜眼里,礁石不仅是一块石头,它们还承载着整个自然的历史。一艘渔船从视线里路过,大海在有规律的呼吸,时间静静悄悄流逝。付军胜总会望着海面遐想:1000年前的海滩是什么样子?海湾里的漂浮物是不是近几十年才出现的?

现在海滩上有专人维护卫生,岛民也不会随意往海里倾倒垃圾,但有时,他还是能从偏僻海湾汇集的漂浮物中感受到人类对自然的“不友好”。拾荒时,付军胜最怕遇见黑油——游轮上产生的重油,一旦蹭到鞋上就很难弄掉。黑油是不允许扔到海里的,可海滩上偶尔会出现“漏网之鱼”。他还捡到过被焚烧的塑料制品,冲刷后变成了带着小孔的颗粒,短期内无法被自然消化。

每年七八月份刮台风的时候,个别海湾会有大量漂浮物出现。付军胜把这形容为“大海的呕吐”:“大海就是地球的胃,台风一搅动,它就把本不属于它的东西吐还给人类。”这时,他感觉人和自然有巨大的冲突存在。

以"垃圾"装置呼吁保护海洋生态

在长岛海洋生态文明展览馆西侧的广场上,一个天蓝色的渔船船舱“站”在海边,每当海风吹过,几十个悬挂着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水母”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风铃声。

这是付军胜用废弃的船舱、煤气罐和废铁块制作的户外艺术装置,灵感来源于《后会无期》的歌词“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艘船沉入海底,会是什么景象呢?付军胜想象,大概会有很多海洋生物在船舱周围游弋,人类产物和海洋一片和谐。

“后会无期”旁边,是“飞船”。给废旧的渔船插上废旧的“翅膀”,它就是一个新的生命。天蓝色的船身,配上斑驳古迹的铁翅膀,宛若一只展翅飞翔的海鸥。

“这本来就是一堆没有用的东西,把它们做成作品,可能也依然没有用,但是那种‘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无用。”付军胜想用这些作品来引发一种思考。他觉得,人类制造的多余物品已经够多了,应该对丢弃的物品进行再创造,让它们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人类世界。“没有所谓的垃圾,所有东西都可以回归到正常的材料运转当中,只是有时候我们没有想到好的方法。”

2020年,付军胜发起成立了海洋生态艺术研究所,致力于通过展示长岛风景油画、海滩漂浮物装置等来表达他对海洋生态主题的思考。“我想把它变成一个公众的东西,让大家来审视人与自然该怎样和谐共存,让它慢慢地有一种社会效应。”

他的理想正在慢慢实现。在以他个人命名的公众号上,越来越多读者在文章下面留言,表示深受触动。那个在海滩上疑问过“摆这些鞋底有什么价值回报”的游人,也同他互加微信,成了好友。

“这是我来长岛旅游最开心的事儿,希望能看到你更多作品!”临别前,游人对付军胜寄予厚望。“一定一定,这也是我今天最开心的事儿!”付军胜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可爱的皱纹爬上眼角。

碧蓝色海上,一群海鸥迎风闯入,金色鹅卵石海滩与形形色色的鞋底融为一体。付军胜望向海面,高大的身影与蓝色大海、灵动的海鸥、时空错位的生命一起,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来源:闪电新闻记者 吕钊 娄冬梅 长岛台 王槐 报道

更新于:2天前
评论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