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刘八斤的幸福生活
西秦岭褶皱里燕子河两岸的人识字浅淡,给娃儿起名字很随意,不外乎出生时的斤两、独把独长相,再就是在家里的排行,只有个把个的人进城找人掐算一下娃儿的八字,起个文绉绉的名儿回来,耍人。
刘八斤、张三女就是当中的两个样子,取名字自然也摆脱不了这个圈圈,刘八斤出生时八斤,张三女排行老三。
初四五,打工走。年刚过,眼瞅着庄里的年轻人一个个南下广州、中到山西、西上新疆打工挣钱去了,惟独刘八斤出不去,因为他八十岁的老娘没人服侍。
出不去的刘八斤就只有呆在家里种庄稼,可是家里就他和老娘那点地,也没啥个种头,何况大部分山地都被退耕还林了,刘八斤一身的力气没处使。
在庄里闲转的刘八斤其实也没有转多少日子,没有几天他倒还成了忙人——庄里婆娘的抢手货。
原来庄里年轻男人都出门去了,地里的庄稼自然就留给自家的婆娘,婆娘家毕竟身子单、力气小,单身的婆娘们就都把目光盯上了长得壮实的八斤身上。
“八斤,今天给我帮忙割天麦,晚上我给你煮腊肉吃。”张三女瞅着八斤媚笑说。
“嫂子说的这啥话,就是不给饭也要给嫂子帮忙哩,我回去给娘说一声就来。”八斤脸霎地一红忙答到。这里把同辈的成了家的女人都称嫂子。
“高中生说话就是不一样,可终究是毛小伙子还脸红哩,那天娶了婆娘就不红了。”张三女嬉笑着又回过头来说,“那我在地里等你。”
这一帮就收不住口了,第二天李二女叫八斤去帮忙背豆,隔了两天英子又叫他割菜籽……
后来,八斤给庄里的凡是叫了他的婆娘忙都帮到了,有的还帮了两三回,惟独八斤想帮的人却没有张口,这个人就是他的高中同桌、一直牵心的人——桂花儿。
桂花儿是邻村人,打小和他是同学,初中、高中还是同桌,人长得细眉细眼,说话细声细语,出入文文静静,一笑起来满脸是花。在全校都是拨头梢子的。
也不晓得为啥,自打初中起,八斤就喜欢看桂花儿,只要她不来学校,那些天他就好像七魂丢了六魄,整天价迷迷糊糊的,课堂上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桂花儿的一笑一颦,想着她到底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出了啥事……只要她一返校进了教室,他就一会儿往人家手里塞苹果,一会儿又凑到跟前问数学题,小殷勤献个不停。
八斤尤其爱闻桂花儿身上那桂花香的味道:桂花家庭条件好,桂花儿用的是桂花味的香皂。
八斤心眼实,也细心,桂花儿也喜欢他
这些,八斤都不晓得。
高中毕业后,他俩都没有考上大学,同时回到了老家农村,私下里常来常往,八斤看上桂花,也请人去提过亲,桂花儿也没有啥意见,只是她爸说,起码要修一座新房、买一辆公主摩托、八万块彩礼,当然还要大办酒席。这些对于父亲去世早、上高中都靠借钱、至今还住土坯房的八斤来说,比登天还难。
最后,只有在桂花儿她爸“我咋也不能把女儿嫁出去受苦”的哀叹和桂花儿的泪眼中,眼看着她被八斤同村的另一个男人抱进新房。
桂花儿结婚以后始终没有娃,八斤也一直没结婚,庄里见了面,她总是躲着他。
时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但八斤真心实地里想给桂花儿帮忙的,也主动去帮了,但桂花儿不承情。
那天他看见一大堆包谷杆在缓缓移动,走近一些细看,原来是桂花儿正往家里背包谷草,八斤晓得这是给牛准备过冬的,他要抢过来背,她硬是不肯。
拉拉扯扯中她咬了他一口,说:“我还要活人哩,莫叫人说闲话。”
八斤只好松了手,眼看着她一跌一撞朝家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这天晌午,胖实的张三女又叫他去帮忙背菜籽,心里窝火的八斤闷声闷气背了一回有一回,天黑下雨了还不歇气,直到张三女夺下背夹才哀声叹气地坐下来。
那晚,竹杆粗的雨,落了一夜。张三女煮了腊肉,还摆了酒,他和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就话多了、喝高了。喝高了九斤就说自己的委屈,说自己有八十岁的老娘牵心没有考上大学,没钱娶不了桂花儿,给桂花儿帮忙人家都嫌弃……鼻涕一把泪一把。
三女就说改教,兄弟啊莫跟天怄气。人的命、天注定,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娶不了桂花儿还有桃花儿菊花儿、三条腿的蛤蟆难寻、两条腿的女娃子一抓一大把,你要是想了不是有现成的在眼前吗?俗话说要得会、嫂子怀里睡,你嫂子也想,你哥出去快小半年了……说得在情在理,云散雾开,边说着一双胖手在八斤身上摩挲开来。
就这样,八斤稀里糊涂成了男人,只隐隐约约记得很受用也很匆忙、很羞愧,第二天一天也没有出门。
出门后八斤再也没有羞愧的感觉,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还好上了给婆娘尤其是受看年轻媳妇帮忙这一口,只是常常晚上再也不回那个土坯的老房子去。
晴天,庄里的婆娘一起在燕子河洗衣服的时候,互相挤眉弄眼问:
“昨晚,八斤上你那儿了?”
“没哩,人家上年轻的菊花屋里去了。”
“胡说啥哩,我没见,谁晓得那个狐狸精私藏在床底下,还想独霸了。”
“哈哈,都莫争莫抢,有迟了的没有误了的,年轻的先上,老菜帮断后,八斤身子骨壮着哩,够你们消受的。”
“嘻嘻,哈哈,就是,就是。”齐声答道。
河边泛起一片欢笑声。
之后的日子,常见八斤半夜在庄里游荡、白天太阳老高了才在谁家婆娘家里出来、歪歪斜斜的身影。
又是一个雨夜,喝高了酒的八斤在村口碰见背包谷的桂花儿,没容她推脱,就强抢过她的背篓,自顾朝她家走去。
瞅着竹子粗的雨、昏暗的灯光,酒醉眼红的八斤猛地一把抱住桂花儿,“啪”的一声,又让他醒了五分。桂花儿挣脱钻进里屋汪声大哭,边哭边说,八斤,我晓得你的心思,但走到这一步,我有了男人,你终归要成家啊,总不能整天混在那帮婆娘堆里,报复我是小事,千万不要辱没名声、断了后路……猛地,桂花儿拉开门,来,男人不在,我也想啊,你要是不嫌弃我这残花败柳,我今天就给你。她说着,一边自顾自脱着衣服,向他扑来。
八斤如凉水灌顶一般,猛地冲出门外,脑子里只有桂花儿身子白花花一片。
第二天,庄里人发现八斤和他的老娘一起不见了。
后来,有人说在市里见过他,有的又说在更远的大城市见过他,说现在的八斤身边有一个女人和女儿,母女俩细眉细眼,长得极像桂花儿。
不过这都不打紧,反正八斤是要走出西秦岭这个褶皱里的小村庄了。
日子还得一天一天过,要盖新房、娶婆娘、看病、供娃儿上学……在这山高土薄鬼不下蛋的地方,就得出门打工,留下的婆娘白天做农活、晚上要生活,就要身强力壮的男人帮忙,走了八斤,自然有九斤,甚至还会有胖蛋、长腿……这又有啥大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