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逆水寒·三十四
第一百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刘单云竟堆起了笑脸:“老二,我正要找你商议,你到那儿去了?”原来刘单云知道这吴老二一向寡言木讷,但性子极为执拗,而且一旦发作,脾气要比自己还大,不宜正面向他冲撞。
吴双烛冷冷沉沉地道:“我去给铁二爷他们送粮食去。”
刘单云忍不住脸色一变:“什么?我们还养下他们——!”强自将话压下,只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吴双烛道:“陆陆续续前后来了近三百人,你要怎地?”
刘单云几乎跳了起来,呻吟地道:“三百人!?哼!嘿!嘿你们真要……赫,造反不成!?”
吴双烛道:“你投靠朝廷邀功,我可并不!”
海托山掩嘴轻咳一声,道:“二哥,我看这事,宜从头计议,不如……”吴双烛叱道:“计议什么!?不是议定了么?要帮人,就帮彻底!而今才来抽手,到处都伏了官兵,教他们往那里逃命去?此事决不能有变!若我们出乎尔、反乎尔,江湖上岂有我们立足之地!”
海托山给他一番申斥,登时话都说不下去。
巴三奇忙陪笑道:“依我看,二哥,咱们不如把这件事尽向官府据实详报,由他们自行处置——”吴双烛冷冷地道:“随你的便!”
巴三奇万未料到吴双烛如此好说话,喜出望外,当下喜道:“好极了,官府怎么处理,可不干我们的事!”他并不求升官发财,只是享惯了福,有三个老婆七个小妾计三名儿女,加上满堂孙侄,当然不想再过当年刀头舐血、天涯亡命的岁月,所以见赫连春水等人来投靠,头一个心里不悦的就是他。
吴双烛道:“老三。”
巴三奇愣了一愣:“二哥?”
吴双烛站开步桩,神情凛然,道:“动手吧!”
巴三奇大吃一惊:“你怎么了?…‘天弃四叟”中,要算吴双烛武功最高,只有海托山才能勉强跟他能扯个平手。
吴双烛道:“你胆小怕事,要卖友求荣,要作这种宵小之事,先得把我杀了!”
巴三奇变了脸色,只顿足道:“二哥,这,这!你打那儿的话呀!”
海托山见要僵了,忙劝阻道:“自己老兄弟,为这点小事要动手,快别这样闹了!”
刘单云忽斥道:“老三,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巴三奇听到刘单云一开口,本以为是刘单云要支持他,心忖:有老大一齐联手,还怕制不住这兽老二不成?没料老大一开口即指陈自己的不是,一时噎住了喉,说不出话来。
刘单云道:“咱们是侠义中人,怎可作卑鄙无耻之事?老二说得有理,咱们决不能教江湖好汉小睹了!”
吴双烛绷紧的脸容这才松驰了下来,道:“老大,你也有好久不讲人话了!我以为当年豪气,尽皆消磨殆尽啦!”
刘单云笑道:“我岂是壮志全消之人?”
吴双烛脸上也有了笑容:“说真的,顾惜朝叛起连云寨,已是武林同道皆唾弃的事情,而官府逼害我辈中人,连灭‘连云寨’、‘毁诺城’、‘青天寨’几个绿林重镇,难保他日不连我们也动上主意,咱们若助纣为虐,定必殆害无穷。”
刘单云叹道:“老二言之有理,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不配做大哥,老大该由你来当才是!”
吴双烛吃了一惊,忙道:“大哥怎有这种想法!”
刘单云垂首无精打采地道:“我的话你向不遵从,而意见常比我高明,我这个老大还当来作什么?”
吴双烛趋前惶愧地道:“大哥万勿这样说,这惭煞小弟了!我说话没有分寸,不知检点,……”刘单云淡淡地笑道:“你言重了。你跟侠道上朋友相处,何等融洽,怎会不知分寸、不识进退呢!再说,我的武功也远不如你。”
吴双烛听得一阵悚然,忙按着刘单云双手,急切地道:“老大,你这样说,是不把老二当兄弟了?”
刘单云忽抬头道:“当!”
倏在出手,连封吴双烛身上七大要穴。
吴双烛愕了一愕,眼中出现了忿恨之色,然后慢慢栽倒下去。
海托山大惊,忙超前道:“不可!自己兄弟,怎可——”刘单云看着软倒于地的吴双烛道:“就是因为你是自己兄弟,所以我才点倒你,免得你自惹杀身之祸!等把事情处理妥当,再来放你,那时候,说不定你会感激老大一辈子!”
海托山见刘单云并非真要施辣手,这才放了心,止步站在一旁观察局势,只听刘单云又道:“你记住了,我之所以能当你们老大,不是因为我有侠名,不是因为我武功比你强,而是我比你懂得顺应时势,比你好!”
巴三奇这才明白刘单云的用意。
刘单云转过头来,向海托山道:“老二决不能放了,这几天暂找几名亲信服侍他,待收拾了那干亡命之徒后,才让他活动。”
海托山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刘单云不耐烦地道:“老四,你也别穷耗了,这是生死关头,别教人累了你全副家当、一家大小!”
海托山这才下了决心:“我们该怎么做?”
刘单云眯着虎眼,道:“横也是干,竖也是干,要讨小功,不如邀个大功。”
巴三奇道:“大哥的意思——”
刘单云忽道:“他们是不是最信任老二?”
巴三奇道:“这些天来,都是老二接待他们,当然是最信他了。”
刘单云呵呵笑道:“对呀,老二也快五十大寿了罢?”
海托山想了想,道:“不对呀,他的生日刚刚才过了不到三个月——”刘单云忽截道:“那有什么关系?我要他生日,就生日!”
吴双烛躺在地上,生气得什么也似的,但无奈不但不能动弹,连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刘单云连他的“哑穴”也一并封了。
三天后,在“秘岩洞”里,群侠居然收到帖子。
——是寿帖。
人生难免会收到帖子,帖子带来的多半是喜事、好事,但偶尔也有例外,不过,像赫连春水、铁手、息大娘等在这种情形下也收到帖子,算是平生首遇。
帖子禀明在两天后,便是“天弃四叟”中的老二吴双烛的五十大寿。
发帖子的人,是他们的“恩人”,这些天来,最任劳任怨的照顾他们、绝对算得上是不遗余力的吴双烛,而被邀的息大娘、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勇成等,都决没有理由不去。
“帖子上当然不是请人人都去。
——如果把三百多名“逃犯”一起请入海府,那海府恐怕再也不必请其他的客人了。
息大娘代表了“毁诺城”、殷乘风代表了“青天寨”、铁手代表了“公门”、赫连春水代表了“将军府”、勇成代表了“神威镖局”,那就足够了。
送帖的人附带说明,其他的人虽不能喝这一趟寿酒,但定必遣人把酒菜送来岩洞,让大伙儿同乐共醉。
殷乘风看罢帖子,笑道:“难怪吴二老好几天不见踪影了,原来躲起来装容当寿星公了!”
赫连春水谢过来人,说明“届时一定到贺”。铁手在旁,双眉微蹙。
他似乎正在沉思。
——他在想什么?
“没想到在这儿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收到帖子。”息大娘笑道,“通常,只有安定中的人,才会为请帖而烦恼,亡命天涯的人,都反而怀念收到帖子的岁月。”
——有帖子请柬,才表示有人想起你、记起你,不管为了什么,只要记得世上还有个你,总是件好事。
——亡命天涯的人,失去的正是安定,断却的却是亲友的消息!
“还有一种人也会为收到帖子而烦恼;”喜来锦接道,“穷人,或者是收支仅能勉强应付的人。”
他吃了十五年以上的公门饭,对于世道艰难,自然体味深良。
“收到请帖还不相干,最多掏腰包、扎裤带,”勇成心情不好,高风亮的含恨而殁,颇使他愁莫能释,“最怕收到讣闻。朋友一个一个的去了,你就会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了。”
赫连春水忙笑骂道:“无聊无聊,刚收到寿帖,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殷乘风道:“我们都去一趟罢。”
息大娘心细,发现铁手陷入沉思中,于是问:“喂,铁捕爷,你怎么啦?”
铁手以为他们仍在交谈,没有察觉。
息大娘这一叫唤,大家都含笑望向铁手。
息大娘婉然一笑道:“喂,铁二哥,你在想什么?”
铁手依然没有觉察息大娘在跟他说话。
以铁手平日精警,怎会如此失神——这一来,大家都为之凝肃起来,交谈杂声忽止,铁手反而发觉了。
他见人人都瞧着他,愣了愣,反问道:“怎么?”
息大娘眼珠儿一转,瞟着他道:“想事儿?”
铁手以手指敲额,解嘲地道:“是啊,很有点困惑。”
息大娘道:“好不好说出来,让大家跟你一块儿想想?”
铁手道:“只是小事,一时还没有头绪。”
息大娘嘴儿一撇,哦然道:“当然了,连铁神捕都想不通透的事情,我们知道又干事何补!”
铁手听得出她话里讥讽的意思,忙赧然道:“大娘,你别挤兑我了。我说出来也无妨,只是有些无头无尾。”
他向赫连春水道:“公子,还记不记得三天前,我们去海府的时候,临走前刚好碰着一顶轿子的事吗?”
赫连春水有点犹疑的道:“是啊,后来那轿中人还不肯下轿,直抬入府里去。”
铁手沉吟道:“那个人,似乎就是海府的大老爷,‘天弃四叟,里的老大刘单云。”
赫连春水不解地道:“这很可能,那些管事们就这样叫了,只不过,有什么不对劲吗?”
铁手道:“这倒没有,我觉得……”
赫连春水道:“你怕刘单云会唆教海伯伯,对我们不利?”
唐肯在旁忍不住道:“海神叟怎会是这样的人!”
殷乘风也插嘴道:“他若是这种人,也不会让我们留到现在了”唐肯道:“对埃”铁手忙道:“这倒是不,不过,那刘单云只掀了半帘,我发现……”赫连春水即道:“我可没见着他的脸。”
“我也没见着,”铁手道,“可是他一定已见着我们了。”
赫连春水皱眉道:“你是说……他自帘内看见我们,才放下帘子,不出轿来?”
铁手反问道:“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息大娘在旁道:“也许他跟你们朝过相,不想教你们认出来。”
铁手道:“便是。”
喜来锦道:“他是谁呢?”
铁手道:“我就是在想这件事。单看他下半身,已经觉得很眼熟,只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什么时候见过?”
息大娘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不去赴吴二爷的贺寿之约?”
殷乘风忍不住道:“我们烦人家那么多事情,全都不去贺寿,这样,不大好罢……”赫连春水忽道:“这件事,如果是刘大伯、巴三伯相请,我都会疑虑,就算是海伯伯,我也会考虑一下,”他显得略有些激动,“但既是吴二伯相邀,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事。”
铁手见此情形,心里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大家不去。”
此语一说,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
人在出生入死多了,又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太久了,谁都希望有些喜庆场合、欢乐节目,刺激一下。
息大娘却明亮明亮着眸子,道:“你还没有说完。”
铁手道:“我只希望,最好,留下一两位能主持大局的人来。”
他顿了顿,接道:“而且,在我们还未自筵宴中回来前,最好不要先吃饮送来的食物。”
他这句话无疑十分不受大众欢迎。
殷乘风见同“洞”共济的大都是“南寨”的人,忙清了清嗓子,出来主持场面:“只迟一两个时辰才吃,又不是不吃,慎防一些,总是好事,这件事没问题。”
息大娘嫣然道:“那我就不去了。”
赫连春水有些怅然地道:“你……你不去么?”
息大娘清亮的语音中夹着一种风催秋叶落似的微喟:“少商不在,我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
赫连春水脸上立即出现了一种神情。
失望中带着些微懑愤、但满溢着绝望的神情。
息大娘幽幽一叹。
赫连春水忽只说了一句:“好,你不去,我去,我自个儿去。”
殷乘风忙道:“不如,铁二爷留守洞里、主持大局。”
铁手斩钉截铁似的道:“不,我去。”他眼里访佛已窥出将临的风暴。
人若没有历过风暴,便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正如没有经过风雨,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晴天一样。
驾舟出海,难免遇波履涛,那是考验舟与舟子最好的时机。
可是有些风暴,不是有些舟子所能承受得住的。
正如有些波折,不是人能禁受得起一般。
——他们将会面临的是什么样波折?
话说这收到请帖的一天,是晴天。天蓝晴晴的,云白皑皑的,河水涛涛,风萧萧。洞里仍是幽黯的。
两天后的早上,仍是个晴天。
似乎是个太过热辣光亮的晴天。
远处的云,一朵一朵的,白烈烈而沉甸甸,一铺一铺的卷涌着。
连筛进洞里的些许阳光,照在皮肤上都有些炙人的感觉。
以前有位武林前辈说过:晴天是杀人的最好天气,因为血干得特别快。
殷乘风却似乎并不同意。
“今天是好天气,”他说,“正是做寿的好日子!”
一个老人家若在做大寿那一天,看到风雨凄迟,心中触景生情,只怕在所难免。
他们都喜欢吴双烛,当然希望他在大寿之日,心情能够愉快些。
勇成遥望天色,神色有些不开朗:“待会更有风雨。”他肯定地道,“大雷雨。”
超过二十年的押镖生涯,早令他观察气候,比官里那群专事预测气象的钦天监还要准。
赫连春水喃喃地道:“那么,希望拜过寿后才下雨好了。”
铁手神色自若,但眼里有郁色。
他暗自还请勇成留下。
——息大娘是女于,多一个“老江湖”压阵,总是周全些。
他已经想到那个轿子里的人是谁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还不肯定。
他看到那人腰上斜系着一柄锁骨鞭。
殷乘风正笑着说:“不管晴还是雨,今天最适合的就是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一百零一章:祝寿
这行动叫做“祝寿”。
“祝寿”是个杀人的行动。
正如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通常都用堂皇的理由来掩饰,也正如许多鄙恶的事,时常都用优雅的名词作粉饰。
有时候,侵略别人的国土;叫做“圣战”;杀害异己,叫做“替天行道”,甚至背叛一个人,也可以唤做“大义灭亲”;出卖少女肉体和灵魂的地方,通常都有优雅的名字,不是什么楼就是什么阁;就连毒死人的药,也叫“砒霜”、“鹤顶红”。
巴三奇知道,布署已妥定,行动就要展开了。
行动有两个。
一是在铁手等进入海府的大堂之后,若发现情形不对劲,想退离海府,便立即发动。
他们已连下七道埋伏,从大堂、花园、走廊、大厅、前庭、大门、石阶,越入内埋伏越强。
他们知道这些极其厉害的埋伏,足以杀死“来客”,但仍不一定能杀得了一个人。
铁手。
所以他们更设下了专门对付铁手的杀手铜,其中包括了炸药。
就算铁手能闯得过重重障碍,埋伏在海府外面的一百五十名弓箭手,还有门前足以炸死三十个人的炸药,也足以把铁手射成刺猬、炸成碎片。
炸药引伏在门外,不怕毁损海府,就算伤及无辜,那也是跟海家无关的人,跟自己无涉的人,如果要负责任,那是官府的责任,可跟“天弃四叟”扯不上关系。
所以巴三奇大可安枕无忧。
这件事如果成功顺利,贼党一网成擒,他和刘单云都居功不少,要保个一官半职,安享余年,应当不成问题。
——当了半辈子的强盗,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海府管事,终于能过一过官瘾,不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当过贼的人特别喜欢当官,一如坐过牢的人特别爱惜自由,当过妓女的人特别渴望从良。
巴三奇也不例外。
他觉得很满意。
他觉得他做这件事,一点也没有错。
——替官兵捉强盗,自己站在官面,牺牲几个道上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有不对。
只是有点不对劲。
什么事让巴三奇觉得不对劲?
巴三奇也说不上来。
这件事情一旦开始进行,就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黄金鳞手握兵权,联摄五县十九乡兵马二万七千人,统调七标计一营,再分为二路,一路精兵在海府前后设下重伏,一路主军则在“秘岩洞”周围重重包围,务必要一次尽歼这群逆党。
顾惜朝统率武林同道,集“连云寨”主力和应召参与清匪行动的各路人马,配合黄金鳞主队布伏,这一战是志在必得,而且有胜无败。
——这些当然都没有不对劲。
也许不对劲的只是:这件事一旦报官,黄金鳞第一句话就是问:“为啥你们要收留他们?”而顾惜朝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不立即报官?”
不过他们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好言安慰,大加奖掖,同时,黄金鳞与顾惜朝立即大事准备,那几天的缓冲时间,便是用以抽调布置,务使一战以竟全功。
可是俟黄大督统和顾大当家一旦接管海府的布防设陷后,海府的子弟本也要参与应战,但均被调派为无足轻重的脚色,而且都被监视钉牢——莫非是黄大人和顾当家不信任海府的人不成!?
想到这儿,巴三奇不禁有些忿忿,也有些悻悻然。
——如果不是我们告密,敢不成他们已翻搜到花果山去还搜不出个疑犯来!
——却居然防到我们头上了来!
最令巴三奇愤愤不平的是:黄、顾二人显然没把他和刘老大当自己人看待。
这就有点自取其侮了。巴三奇心里暗忖:他在屋里随便走走的时候,居然也有人拦阻他,说这里不能去,那儿不能走,姓黄的和姓顾的敢情把海老四的基业当成是他们的私邸了!?
巴三奇心有未甘。
他身为海府总管,说什么也得到处看看。
他从门前石阶、越过门槛、走过前庭、进入大厅,再经过走廊,转入花园、到了大堂,大堂即是“设宴”之所在。
鸿门宴。
他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布下了杀手与埋伏,而每一处所在,表面看去,都如寿筵一样,喜气洋洋,连每一个细节:从寿帐到贺席、寿桃和甜点、礼盒和菜肴,全都布置得妥妥当当,钜细无遗,就像真的有人在做大寿一样。
玄机就出在“酒’’上。
当然会有人来拜寿。
拜寿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的眼饰,代表着不同的身份,甚至用不同的口音,表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过,他们其实只有一个目标:剿匪!
据说这总布置的人是顾惜朝,巴三奇当了这么多年总管,看在眼里,觉得比真的寿宴更像寿宴,连他也有点佩服这个年轻人起来。
——一个年轻人能少年得志,受到傅相爷识重,的确有过人之处。
——再过一个时辰,这儿就要血溅寿筵,这儿就会变得杀气冲天、煞气腾腾。
——如果他们喝了那些特备的“酒”,乖乖的躺了下去,那么一切倒是兵不血刃就能解决。
——如果他们发现不对劲,必图突围,就算能冲得过大堂,冲得过花园,冲得过走廊,冲得过大厅,冲得过大门,冲得过石阶,也得在门外被射倒炸死!
所以这个“祝寿行动”,万无一失。
——就只怕他们不来。
来了,就回不了头。
黄金鳞说过:他们不拟在筵上动手。
筵上只喝酒吃菜。
——只要他们喝“酒”,事情就了结了。
但问题还有一个。
——正主儿“寿星”,要是一直不出现,岂不令人思疑?
吴双烛仍然誓死不肯协助官兵、擒杀同道。
黄金鳞和顾惜朝都认为只有出动到海托山。
凭海托山一向对这干“亡命之徒”的照顾,在宴上把“寿星”为何迟迟未出的事情圆一圆场,敬几杯酒,铁手他们是没理由不喝的。
——一喝就成事了。
在酒里所下的,是当年“权力帮”中“八大天王”里的“药王”莫非冤所亲手配制的麻药。
铁手内力再高,沾了也得要倒。
——倒了最好,省事省力。
再过一个时辰,“祝寿”的人就要来到,顾惜朝提防他们到早了,所以提早布置停当,而在“秘岩洞”外,也有布下桩子,监视洞内的人出入。
巴三奇看看天色。
太热了。
太干燥了。
远处的白云沉甸甸的,只怕难免有一场暴风雨。
他自己心间也像白云,很有些沉甸甸。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儿原本他是主人之一,现在已成了“陪客”,一切的安排,似都不由得他来作主。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亲自到大堂的筵宴前看看。
大堂里已有许多“贺客”。
可是他们一点“喜气”都没有。
他们只是在“等待”。
——等待真正“祝寿”的人到来。
巴三奇浏览了一会儿,特别检查杯子。
——酒没有毒,杯子才有毒。
有毒的杯子,有特别的记号,旁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所以酒人人皆能喝,有些杯子却碰不得。
而且乱不得。
巴三奇检查之后,觉得很满意。
他已准备要离开大堂。
——他负责“接待”,理应站在大门前。
——海老四才是在堂前主持的。
——可是海老四还在跟黄金鳞密议,未曾出来。
巴三奇要转身走前,掠起一阵风力,刚好把寿帐前的左边蜡烛吹熄。
他想过去把它重燃,但立刻已有人用火种把烛火重点。
——连点一把火,都没有我的事!
——这些人似乎很不喜欢、也不希望有人走近寿帐一般!
——这儿本是我的地方,他们凭什么霸占!?
巴三奇心头一懊恼,不禁往寿帐多望几眼,终于给他发现帐子下一小方角微掀,隐似拖着一条线。
巴三奇好奇心大炽,佯作低头俯身系紧裹腿,却忽地闪近帐前。
只听有人低声叱道:“停步——”
叱喝的人是在暗处监视的霍乱步。
巴三奇不理,一扳手已掀起帘子。
他终于看到了帐里的事物。
炸药。
炸药在此时此境出现,实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列炸药离那张主客的桌子极近,无疑是为这张桌子上的人而设的。
一炸药一旦引燃,立即把座上的人炸得血肉横飞,本领再大也无用武之机。
这种安排无疑很“绝”。
可是巴三奇立时想到更“绝”的一点。
要铁手这等“贺客”上座,必定会有“陪客”,否则,这些“寿酒”和“炸药”,都变得派不上用常——铁手等人不是在座上被迷倒,就是被炸死,毫无疑问的是件好事。
可是巴三奇想到一件事,就不妙得很了。
他想起海老四也会在座上。
——这种安排,无疑把海四弟当作牺牲品!
——他们牺牲得了老四,当然也不在乎多牺牲一两个!
——反正又不是“牺牲”他们的人!
想到这里,巴三奇就有被欺骗的侮辱。
他几乎要叫起来:
——这种事,咱们不干了!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已贴近了他。
这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但神色间却带一点儿邪气,一股煞气。
这人正是顾惜朝。
顾惜朝微微笑着,神态温和,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个讲理的人。
就连他都觉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讲理了。
在这世界上,太讲理便很难活下去,纵能活着,也未必活得痛快。
像他对付戚少商,便吃亏在“太讲理”上:在“思恩镇”的“安顺栈”里,他因得尤知味之助,已成功的控制了大局,早应该一得手就该先杀掉戚少商,以绝后患!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太“妇人之仁”了。
他还决心“痛悟前非”,以后对人应该要心狠手辣一些。
这一次的“寿宴”,已胜券在握,他人在暗里,监视一切,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目。
所以他发现巴三奇发现了埋在寿帐内的炸药。
他笑道:“那是炸药。”
巴三奇强忍怒愤,道:“我知道。”他补了一句,“可是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告诉我们知道。”
顾惜朝笑道:“那是军情,军情机密,恕无法相告。”他也补充了一句,“何况,那是用来炸杀叛匪的,与你们无关。”
巴三奇道:“可是,海老四也是坐在这桌子上,就跟我有关了。”
顾惜朝笑意更浓,他用手去拍了拍巴三奇的左肩:“巴老前辈,在下怎会用炸药对付立有大功的海神叟呢,这炸药只是用来对付流寇,况且,那几个叛贼只要喝下了药酒,便已束手就擒了,根本用不上炸药。”
巴三奇道:“可是,如果他们不喝,万一要用上炸药,你们可来得及通知海老四!?”
顾惜朝微笑着看巴三奇,道:“你真要我回答?”
巴三奇道:“人命关天,我理应知道。”
顾惜朝道:“来不及。”
巴三奇匆道:“那我去通知老四,叫他到时候及时走避。”
顾惜朝叹道:“你要通知他?”
巴三奇愕然道:“怎能不通知他?”
顾惜朝笑道:“应当通知他,不过,可惜……”巴三奇道:“可惜什么?”
顾惜朝道:“你真的要知道?”
巴三奇道:“请道其详。”
顾惜朝道:“可惜来不及了。”
突然间,一扬手,一道刀光,一闪而没。
巴三奇只党胸前一麻,背后一辣,回首看去,只见一把飞刀,已钉在寿帐上,直夺入墙里。
刀柄犹自轻颤。
刀不沾血。
——这一刀,是顾公子的刀……
——这一刀,竟是穿过我的胸背……
巴三奇只想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胸上的血便激迸而出。
顾惜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把他的袖帛按住了创口,不让血喷溅出来,袖子一下子便给涌血浸湿透了,顺手拔出一根小斧,一斧砍在巴三奇的额顶上。
然后他跟身后的霍乱步道:“你找两个人,把他的尸首偷偷的运出去,往水里一丢,千万不要让海府的人发觉,这样,就算日后‘天弃四叟,还没死干死净,又捞着尸首,也以为是那干悍匪干的,不关我们的事!”
霍乱步应道:“是。”即着人去办理。
顾惜朝拿出一方白手帕,在揩抹自己指上的血,顺便揉活了手指上的血脉。
——今天要杀的人挺不少的,手指一定要灵活。
——想到这数月来的追缉,今天将会有重大的成果,他也不禁略感到兴奋。
——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兴奋的事。
所以他要先开杀戒,祭一祭刀,点燃自己的杀气。
他甚至不希望使用到炸药。
——如果他们死于自己的刀斧之下,一定更为过瘾!
不过顾惜朝一向都十分理智。人可以做痛快的事,但不能做蠢事。像当日戚少商把自己引入“连云寨”,推崇备至,就是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在他看来,有时候与“蠢”字同义。铁手等人武功太高,不能意气用事。
——蠢人的下场,就该跟巴三奇一样!
——他怎会让海托山知道,在他身后有足以在一刹间可以同时把三十头大象炸得尸骨全无的炸药?万一让他露了形迹,说不定还叫铁手等看了出来,那就难免要生变了。
不能生变。
顾惜朝决不能让完美的“祝寿”计划存有任何漏洞。
既然巴三奇这种人,定必顾恤兄弟,而且也来不及向他费心细说了,不如杀了了事。
——自己绝对有理由杀他。
——“天弃四叟”除了刘云单参加了自己等人缉匪搜捕行动外,其他三叟,明知这干人是朝廷钦犯,还收留了那么些时日,知情不报,早该杀了!
——这三个老家伙累自己和部属们累得搜查了逾半月,居然还想讨功!?
顾惜朝杀了巴三奇,觉得心情很愉快。
大堂里自然不会有海府的人,守在这儿的,不是黄金鳞的心腹,便是自己的亲信。
他觉得自己已比以前还“精明”了许多。
他懂得如何更“不留余地”,现在终于学会了如可比较不讲理一些了。
所以他射穿了巴三奇的心脏后,更在他头上补了一斧,这叫“神仙难治”。
——杀一个人,就得要杀得气绝;杀一群人,就必须要赶尽杀绝;不然,只会给自己将来惹麻烦、添烦恼。
就在顾惜朝心情越来越愉快的时候,天际就响起了一阵雷声。
跟着,大滴大滴的雨点,就打落在大地上。
也打落在檐上、瓦上、檐前、阶前、庭中、池中、院里、园里,顾惜朝望出去,只见庭院外都密织着银簇簇、灰漾漾的雨丝雨线。
雷声在天外隐隐翻腾,似千军万马排涌而来。
顾惜朝负手看檐前雨滴,喃喃地道:“好一个雨天。”
就在这个时候,他就看到了讯号。
铁手等人已在“秘岩洞”出发,启程来赴海府之约的信号。
第一百零二章:好戏
海托山不知巴三奇去了那里。
——在这紧要关头,他竟影踪不见!
海托山心中有气,但已顾不了许多,在门前迎候的工作,本是巴三奇负责,现在只好由他亲自出迎。
雨下得颇大,街角全是串连着雨水的长脚短脚,本来是大好晴天的晌午,而今却变得一片阴湿凄凉。
——下这样大的雨,门前的炸药布置,肯定必受影响。
——甚至在四周民房、墙头、瓦面、树上埋伏的官兵、高手,都必然受到雨水的干扰。
在大雨里抓人,加倍艰辛,唯有把铁手等人引入大堂,如瓮中捉鳖,就容易掌握得多了。
海托山站在门前伞下,终于远远的看见,铁手等一行人已破雨而来。
海托山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起来。
——奇怪,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也没怕过谁来,而今竟有些张惶,有些心悸。
——莫非是自己“卖友弃义”,其心不正,便无法镇定如昔?
海托山不能再想下去了。
就算要后悔已无及,这件事就像雨水打湿的长袍下摆一般,已经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
一个可怕的事实。
海托山只有面对现实。
他决定把这几个信任他的朋友,送到地府里去。
一见铁手等人出现在街头,他就知道,“戏”立即就上映了。
“演戏的人”,登门的登门、栓马的栓马、拜寿的拜寿、祝贺的祝贺,他们演这出戏,为的只是要等一出“好戏”。
好戏在后头。
“好戏在后头”仿佛也是一个规矩,高潮总是在后面,“戏肉”也多留在后头。
在真正的人生里,“好戏”不一定都在后头。有的人,一大早就演完了好戏,余无足观。有的人,从没有演过一场好戏,便完了常有的人,一生人都有好戏,高潮迭起,好戏连常有的人,根本不寻求好戏,只求无戏便是福气。
海托山却肯定这大雷雨的午后,会有一场好戏,就在这儿上演。
不过,这场戏的序幕却让他有些失望。
因为有些该来的人都没有来。
“毁诺城”的息大娘没有来。
“神威镖局”的勇成也没有来。
来的只有“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青天寨”寨主殷乘风、“将军府”的赫连春水三人。
人虽然并未来齐,但来了他们三人,也就够了。
——黄金鳞和顾惜朝本来的意思,就是只要使这干人的几个主将折损,要歼灭他们,以众击寡,便绝对不成问题。但秘岩洞里有人主持大局,便不易同时发兵攻取了。
不知怎的,海托山见人未来齐,失望中反而隐隐有些欣慰。
——为什么会感到欣慰?
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他是“良心发现”,也许他觉得敌人越少,越好应付。也许他心里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这个陷阱,而把这于江湖好汉都“一网打颈……不过无论怎么想,他都希望自己能够“演出好戏”。
他但愿自己能“演出成功”。
成功?
失败?
在雨里分不清,在相交里看不明,在将来命运的阴晴里,谁都未知情。
铁手等人终于打马来到了海府门前,在雨里风中张灯结采的海府高第,反而更添凄凉景况。
他们当然都化了妆,易了容,不过并没有彻底改头换面。
他们这样做只是避人耳目,再说,易容术最多只能骗骗粗心大意的人,绝对不能换日偷天,也瞒不住锐睛厉目的老江湖。
他们跟平时赴海府运粮、计议的妆扮,完全一样,所以海托山很容易便认出是他们。
这一点海托山一直都很感安慰。
他的视力依然精锐。
这显得他还未曾老。
至少没有完全老。
就算他已经老了,他还是可以拿这点来安慰自己;一个老人家如果不懂得自我安慰,绝对是一件很不讨好的事,正如一个失败者一样。
他觉得自己眼力就比吴双烛好出许多。
他这样想的时候,每次都必定忘了考虑到,他的体力却逐渐不如吴双烛。
有些事,想不起要比想起来得好。
忘记,本来就是人类“护身符”之一。没有这个个字,缺少这个本能,人只有活得更不愉快。
只怕,有些事愈想忘记,愈难以忘记。
有些事要想起,却偏偏常常忘记。
人生里最痛苦的事,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人最可贵的自由,便是无法控制对方怎么想、想什么。
有些时候,连忘记都忘了,才是真正的忘记,有时候,快乐的记取,会让你记起忘记了的,而痛苦的记忆,会哭给忘了的忘记听。
他在门口相迎这几个从漫长风雨长路过来的敌友,因而想起他走过大半生风雨凄迟的江湖路。
铁手也记起了一件事情。
一向以来,都是吴双烛在这儿迎待他们的,现在吴双烛正在做寿,也许不便站在风雨飘伶的门前,可是巴三奇呢?怎么要海神叟亲自出迎?筵宴上不是要他来主持大局的吗、铁手只是想起这些而已。
想起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
更不会让他踟蹰不前,或折回来时的路。
改变人生的,往往不是因为想起什么,而是遇上什么,明白这点的人就该知道常常陷于回忆里,其实与事无补。
海神叟迎迓道:“你们来了。”
三人在马上打伞,但衣衫都湿了。
一道闪电。
铁手笑道:“好大的雨。”
殷乘风道:“多热闹,连风雨都给吴老凑兴儿。”
海托山忙道:“你们真是有心人,这么大的风雨都赶来赏老二的脸!”
赫连春水跃下马来,笑道:“我要给吴二伯拜寿,真逼不及待呢!”
又一阵闪电。
接着一个雷响。
三人捺衣走上了石阶,走进了大门。
闪电刹时苍白了大地,他们都没有一对俯视苍生的眼,看见这灰漾漾与惨白的大地上,有多少人正在风雨中亮着兵刀伺伏在所有在高处或低地的暗影里。
顾惜朝在内堂埋伏,已接获铁手等一行三人来到门口的消息。
他的双手拢入袖子里。
左手姆、食、中三指,捺住一把小刀的木柄,轻轻的在弹动着,右手握住一把小斧,已微见用力。
轰隆一道电闪,夹着雷呜。
顾惜朝猛想起一事。
他疾地掠入大堂。
——他想起了什么事?
——他要做什么事情?
铁手、赫连春水和殷乘风,已在海托山的引路下,已穿过了前庭。
顾惜朝跃入大堂,那一众正拟“演戏”的人,纷纷都吃了一惊。
顾惜朝沉声疾喝:“不要乱,不要望我,保持原来喝酒笑闹的神情。”
黄金鳞吃了一惊,也自东厢闪了进来,疾问顾惜朝:“正方儿要到了,你出来干啥!?”
顾惜朝只点点头,脚尖一点,飞跃而起,一抄手撷去了寿帐上仍钉着的短刀,还用手把寿帐的刀孔缀起遮掩,然后再用脚把寿帐下的布帏拨平,遮去了炸药引子,然后才道:“我们可以进去了。”
黄金鳞这才明白过来,正要掠入东厢,忽听顾惜朝又“咦”了一声。
黄金鳞随他目光望去,只见宴筵的桌布上有老大一块褐斑。
——那是顾惜朝动手杀巴三奇的时候,所溅出来的血迹。
——也可以说是今晚的第一滴血。
顾惜朝忙叫人拿了一条毛巾子,遮盖在血渍处,这才长吁一口气道:“对付铁手这等人,是丝毫大意不得的。”
然后两人又各自窜了出去。
他们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点燃炸药,不但把铁手等人全都炸死,海托山都作为陪葬,连同整个大堂里的部属都作为牺牲品。
——只要能把强敌消灭,牺牲几个部下算得了什么?
只要有权,何愁没有部属?
杀强敌的机会,可不常有。
在这方面的心思,顾惜朝与黄金鳞倒是相契无间。
铁手和赫连春水及殷乘风,已步出大厅。
海托山的心狂跳着。
——他们每多走一步,就等于往森罗殿里多踏进一步。
海托山感觉到自己步伐的沉重,就像背负了一座山在行走一般。
而心里头又似雨丝一般乱。
眼看要走过长廊,忽听有人在雨中墙头,惨声厉喊道:“不要进去!”
铁手、赫连春水、殷乘风一听,又惊又喜,面色倏变。
因为那是戚少商的声音。
那声音凄厉逼人,绝不像是戚少商平时的声音,可是他们又分明辨别得出来,那的确是戚少商的声音!
弓弦声。
暗器夹在雨声里尖啸低呜。
戚少商才现身于墙间,立即受到围攻。
铁手春雷也似的一声暴喝:“退!”
海托山突然揉扑向殷乘风。
殷乘风呛然拔剑。
剑一投出,密雨顿为剑芒逼开数尺。
这剑只沾血,不沾雨水。
这样凌厉的剑,连鬼神都要为之辟易。
但海托山低吼一声,伏身塌腰,反而往剑锋扑去。
因为铁手的疑虑,所以殷乘风和赫连春水来“贺寿”也暗携兵器。
一时间,走廊上的埋伏,尽皆发动。
刀枪箭雨,几乎每一处可以躲人的地方,都有人掠扑出来,向铁手和赫连春水袭击。
而大堂、花园、内堂的高手,全急于反扑长廊,大厅、前庭,大门的伏兵,也全发动,往内兜截!
局面虽然剧生奇变,便这一干志在必得的伏兵,阵脚却丝毫不乱,反而激发了野兽拼战般的镖狠!
往内反扑的伏兵由刘单云带领。
往外搏杀的队伍由顾惜朝率领。
黄金鳞则带人包围海府。
铁手跟刘单云一朝相,立时就明白了是什么回事:——果然不幸料中。
这时候海托山与殷乘风已骤然分了开来。
海托山身上有了血迹。
殷乘风衣上也沾了血。
血很快被雨水冲净。
雨下得特别大。
血流得特别多。
雨水把血水灌人士里,流出屋外,汇流到不知名的所在去。
戚少商闷哼了一声,似受了伤,但仍然不跃下墙来。
因为他决不能让这可能是唯一的退路被人占据或堵塞。
他单手持剑,青锋宛若青龙。
青色的剑泛起红色的血潮,在灰白色的雨网里。
铁手见招拆招,见人打人,至少有二十人被他双手一触,当即踣地不起。
赫连春水双枪在手,却未有机会驳成长枪以远拒群敌,穿着华衣锦服的敌人已潮水般涌了上来,他已杀了十三人,受了五处伤,三处轻,两处较重。
而殷乘风却没人敌潮里。
只见一道宛似闪电般极快的白光,在敌人围攻下倏东忽西,难以抓摸。
铁手见情势不对,决不可恋战,当下大喝一声:“快走!”猿臂连伸,眨间已捉走七、八名强敌,运起神功,冲入敌阵里,双手无坚不摧,又夺下十来件兵器,这才看得见殷乘风。
顾惜朝和冯乱虎、宋乱水,全向殷乘风围攻,而刘单云也操身抢近、疯狂拼命,海托山却倒在地上,脖子上的血泊泊的淌着,染红了他的花白胡子。
铁手又惊又怒,双臂一交,已隐作风雷之事,顾惜朝叱道:“我们一起上!”自己却不先上,仍然追袭殷乘风。
有十来名官道上和武林中的好手,贪功急攻,铁手大喝一声:“让开了!”双手迎空击出,数百十点雨珠,被他这隔室一震之力,变作脱簧暗器一般,疾射过去,有六、七人走避不及,挤成一堆,捂脸捂颊,哎哟不止。
铁手一步上前,声威夺人,冯乱虎本来拦住,但见他来势,不由自主的往旁边一闪,宋乱水则想硬搪,铁手还未动手,一脚就把他扫跌出去。
铁手一伸手,就抓住顾惜朝的衣襟。
顾惜朝一斧就往铁手的手腕砍下去。
这一砍只是虚着。
就在斧光耀眼之际,他的刀悄没声息的飞射出去,正中殷乘风的背部。
刀柄轻幌,殷乘风半声未哼。
顾惜朝的人也如游鱼一般,脚底一溜,衣裂人退,铁手还待抢进,黄金鳞的“鱼鳞紫金刀”已夹着飘雨,飞剁他的脖子!
顾惜朝退得极快,但有一道剑光却比他更快。
殷乘风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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